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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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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灰雛鳥以非常不合時宜的歡樂, 叫嚷著“嘰嘰嘰嘰”,撲棱兩下翅膀,就往妖尊懷裏鉆。

妖尊用掌將它托出, 心驚而奇道:“小朗, 你怎麽輕了那麽多?”

明明前不久,這只饅頭一樣圓乎乎的小雛鳥還有快十斤的彪悍體重, 每回撲向妖尊都跟個石頭砸過去差不多,妖尊屢屢慶幸自己不是凡人, 否則遲早要被小朗砸出重傷來。

可如今的小朗身形依舊, 滾滾圓圓, 卻輕得像是被剔除了骨頭。

這小雛鳥卻對妖尊的問題聽若未聞,只把腦袋左右側了,烏黑的眼珠輪流瞅著妖尊, 小嘴裏“嘰嘰”叫了兩聲。

妖尊皺眉,但他知道此刻不是細問小朗因何化鳥、又怎麽尋到這裏來的時候,一旁白麓已然緩過了勁來,腳步不穩地就要往屋外去, 妖尊帶著小雛鳥上前,沈聲對白麓道:“白兄,莫若我先行一步, 你稍後趕來?”

“謝趙兄體諒,”白麓咬牙,“不必……費事。”

他的妖氣驟然濃烈,身子微微打晃, 卻很快穩住,向妖尊道:“快走吧!”

“白兄你……”妖尊不再多言,他清楚白麓已是將性命置之度外,強行逼迫受損的妖丹放出支撐活動的妖氣,這等到事情結束後,這黑魚妖的妖丹即便不粉身碎骨,也是彌合艱難,到時白麓僥幸不死,也只得恢覆黑魚的形態,重新修行。

白麓本是慘白,現下眉宇間卻隱隱泛著青黑之氣,但行動卻靈活了許多,他看出妖尊眼中那未曾掩飾的憐惜,淡然一笑道:“萬物生靈,總歸有一死。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,趙兄若不願再插手……”

妖尊沒說話,一手拉著白麓,一掌托小朗,用上法術,循著那馮少夫人的魔蹤,轉瞬便來到馮慎行的屋前,毫不猶豫地闖了進去。

他們來得正是時候,馮少夫人端坐在屋中太師椅上,眉眼彎如新月,嘴唇輕抿,雖含笑而威不減,著裝神態,完全便是一位大戶人家執掌中饋的女當家模樣,然而她的前方,可不是什麽恭敬下拜的子孫,馮慎行踮腳死死地撐住馮老爺的兩條腿,馮老爺的腦袋則卡在懸空飄著的一束銀線環繞成的圈子內,面孔通紅腫脹,雙目凸出,兩手緊緊攥住脖子上那一圈。

真正的生死懸於一線,馮老爺已經快要進不了氣了,全靠馮慎行繃住兩條腿在下方托著。

妖尊一看清屋內情形,即刻便將手中長1槍化作飛劍,濁氣化作的銀線一遇飛劍,即刻化為烏有,馮老爺掉了下來,馮慎行哪裏接得住,父子倆齊齊摔向地面。

白麓眼疾手快,飛撲過去,抱向馮慎行,做了最下面的墊底。

那邊馮少夫人已然起身,笑意蕩然無存,咬牙切齒道:“又是你這條黑魚!”

語罷衣袖一甩,數百道銀線“嗡”聲中向馮家父子與白麓射去,妖尊疾擋在那滾成一堆的馮家人前方,長1槍回手,開闔之間,蕩開銀線,他見那馮少夫人懷中居然又抱了把琵琶,暗道不好,身形剛動,小灰鳥倒比他更快了一步,連飛帶跳,蹦到馮少夫人的琵琶的頸處,搶先“嘰嘰”叫起來。

馮少夫人臉色一變,五指即向琵琶上的四弦揮去,妖尊急叫一聲“小朗”,小灰鳥及時飛起,尾巴上卻有一點火星不滅,還頗為得意地向馮少夫人左晃右搖。那馮少夫人堪堪將琴弦撥動,那琵琶只來得及發出鏘然之聲,便已轟地一下燃燒起來,成為一團火球。

那馮少夫人尖叫一聲,兩手一張,那琵琶瞬間不見了影子,然而火焰卻並沒有因此而消失,反從她的手上沿著手腕,直躥上胳膊、肩頭,而少夫人的叫聲也越來越淒厲。

小灰鳥飛回妖尊的肩上,蹲坐下來,兩眼閉起,狀似開始打盹。

妖尊見那小朗引來的烈焰一招制敵,心中大寬,雖見馮少夫人的慘狀也生了不忍,可稍有差池,若他們晚來一步,馮家父子只怕已經魂歸西天。

他定了定神,伸手摸摸了小灰鳥毛茸茸的腦袋,不再理會依然痛苦哀嚎的馮少夫人,徑直走向已經分開的馮家父子和白麓。

馮老爺大概是還沒能緩過氣來,依然仰躺著一動不動,馮慎行跪在他身側,不時看看老父親,又瞅瞅白麓,手則與白麓緊緊相握,他見妖尊走來,抹了把臉率先起身,正待開口,驀然向後一望,臉色大變,推開妖尊,猛往前一靠。

妖尊未料到弱不禁風的馮小公子的氣力出奇地大,猝不及防,竟是給馮慎行撞到一邊,即刻便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球與他快速擦肩,妖尊剛明白過來那是什麽,那團火焰已經與馮慎行撞到了一起。

馮慎行本是要舍身擋住已經燒成一個火球的大嫂同歸於盡的做法,他萬萬沒想到,自己仍和白麓手牽著手,白麓也全然沒想到馮慎行的這突如其來的一沖,給這麽一帶,他不由自主地也往前兩步,當馮少夫人的火球與馮慎行相撞,他也不能幸免地沾上了火苗,電光火石之間,他也全身皆燃!

白麓當機立斷地甩開沒有同時著火的馮慎行,用力抱住馮少夫人,倆同時跌到地上。

妖尊見狀大驚失色,可他剛沖上前一步,就被猛然竄高的火舌擋住,他忙回身退後,將完全睡著的小灰鳥放在一邊,再一次向白麓奔去,白麓身遭鳳凰的烈焰,痛不欲生中仍察覺到妖尊的舉動,掙紮著叫道:“帶他們走……走啊……”

適才嚇傻了的馮慎行回過神來,看見白麓的慘狀,哪裏還能忍,痛叫長嘶,飛撲上去,那烈焰卻沒有攔住他,馮慎行一把拽住白麓,要將他與馮少夫人分開,待發現做不到時候,哪肯離開,死死纏住白麓,不肯松手。

說來也怪,那火焰將馮少夫人和白麓團團包圍,火勢不減,卻怎麽也蔓延不到馮慎行身上,馮慎行見懷中的白麓被烈焰炙烤得已是面目扭曲、氣息奄奄,自己束手無措,毫無辦法,竟是連眼淚也掉不出來了。

妖尊在外邊看著,更是心急如焚,他回頭捧起腦袋縮到了翅膀底下、結結實實熟睡不醒的小灰鳥,輕而急切地叫道:“小朗?小朗!醒醒!你快把你的火焰收回來啊!”

小灰鳥抖抖翅膀,換了個姿勢,繼續沈睡,妖尊無奈,只好將他貼胸放入衣襟中。

那身遭烈焰之苦的白麓忽然弓身跳起,雙膝跪倒,半趴在地上,額頭抵在地上,大聲地嘔吐起來。

馮慎行手腳並用爬到白麓身邊,一看地上,帶著哭腔驚叫起來:“白麓!白麓你怎麽了?”

“白兄!”妖尊心細眼尖,馬上留意到白麓身上的火焰已然開始減弱,也忙上前去,這回那火焰不再猖狂,乖順了許多,他得以順利將妖尊扶起,然而當他也低頭看去時,較那不明所以的馮慎行更加驚駭:白麓這一番嘔吐,竟是把體內的妖丹也吐了出來。

同為妖,妖尊自是深知這妖丹對白麓來說何等重要,他忙伸手要將那混入一堆血汙穢物的妖丹取出,不道手指指尖剛觸到白麓的妖丹,那墨綠色大小如拇指指甲蓋的珠子,登時四分五裂,一瞬間便盡作塵土。

妖尊呆若木雞,茫然失措,再看白麓時,那黑魚被跪坐的馮慎行抱著,雖仍是人身,且折磨他的火焰也已經熄滅,但他卻雙目緊閉,氣息皆無。

屋內只有馮老爺粗重的喘氣聲,連那馮少夫人也匍匐在地上,再無動靜。

妖尊強打起精神,走到馮少夫人身邊,蹲下身去,見她身上也再無火焰,一身衣裳仍是安好,心中暗嘆小鳳凰的煽起火果然非同凡響,就是有些敵友不分,他感受不到濁氣,便伸出手去,小心翼翼地扳住馮少夫人的肩頭,緩緩地把她轉成仰臥姿勢。

馮少夫人卻在此時睜開了眼,她的身子輕輕一顫,向著妖尊伸出了手去,臉上浮起淒楚的笑容:“夫君,下輩子,你為妻,我為夫,這樣你便不會再負我了。”

她的聲音發著抖,手也不住地顫栗,“你為什麽要離我這麽遠?”

妖尊怔了怔,略一遲疑,還是將手伸給了馮少夫人,馮少夫人輕柔而親昵地握了握他的手指,展顏一笑,神情嬌羞,仿佛尚未出閣的女兒,長長一嘆,闔上了眼睛。

紫黑色的濁氣從馮少夫人七竅百孔中生了出來,妖尊大吃一驚,生怕這些濁氣又要為害屋內這幾個生靈,一把抱起馮少夫人的屍身就要往屋外去,誰知就如適才白麓的妖丹一般,他一碰之下,馮少夫人遺體頓時冰消雪融,濁氣則將他層層困住。

霎那間,妖尊眼前又是一片黑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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